1
我和老公林飞，已经有两年没怎么说过话了。
晚上10点钟，手机忽然响起来。我吓了一跳，首先想到是不是我爸妈出了什么事。
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林飞。我慌张的心情减了几分，换成了不耐烦和些许不安。
我们这两年偶尔的交流，都是微信。除非必须，我基本也不回复。人到中年，夫妻早已形同陌路。冷战，一直是我和林飞之间的常态。
网上有句话说，只有从偶尔更新的朋友圈里，才知道对方还活着。用来形容我们夫妻，再贴切不过。
2
我按下接听键，冷淡地问他啥事。
他反问，睡了吗？
听声音有些低沉。但长期的积怨和矛盾，早已让我对他的情绪漠不关心。
我立马怼回去：这个点了，你说睡没睡！
对方一阵沉默。
我开始不耐烦：大晚上的有事没事，没事我要睡了，明天还得上班。林飞叹了口气，迟疑地说，没事。
我笃定，他肯定有事。行为、情绪和语气，都是有事的节奏。但倔强如我，你不说，我便不问。
那边终于嗫嚅着说，我……我……又赌了。
一瞬间我觉得腿有些发软，头皮发麻。沉默二十秒，我尽力恢复精神，稳了稳手机，问，多少？
……二十万……
心瞬间跌进无底黑洞。我摁掉手机，瘫坐在床上。
3
六年前，婆家拆迁。我跟林飞和公婆租住在一个狭窄的胡同小院里。
那时候我们也时常争吵。性格不合是一方面，林飞的懒惰，木讷，谎话连篇，让我对他一天比一天失望。
我在事业单位上班，朝九晚五，作息规律。林飞当时在一家重工企业，白班夜班轮着倒。
那天我下班，林飞不在。按说他头天晚上夜班，白天应该在家。
我没在意，放下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电脑桌上空了，桌下的主机也不见了。我纳闷，难道电脑坏了，他修电脑去了？
转念一想不对，之前电脑有问题都是打电话，叫他同学来家里修啊。
我跑去隔壁问，婆婆说，下午有两个人来找林飞，后来他抱着电脑跟人家出去了，说是修电脑去。
是之前常来的那个同学吗？我确认。
不是，没见过他们。婆婆说。
回到屋里，掏出手机给林飞打电话。关机。
如果跟别人出去吃饭，林飞都会给我微信留言。联系不上他，我心里升起对未知的恐惧，总觉得不对劲儿。
晚饭也没什么胃口，我一直打电话，一直关机。公婆倒是大大咧咧没当回事。
大约十点多，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我以为林飞回电话，赶紧拿起手机。
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我狐疑地接通。
你是林飞的老婆吗？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语气严肃。
我心里有些发慌，脑子里瞬间闪过影视剧里绑/架、勒索的镜头。
你是……哪位？我的声音发颤。
这里是派/出/所，林飞赌/博/，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请明天八点到所里配合工作。
我脑袋“嗡”的一声，一时间愣在原地。手机里嘟嘟的盲音把我惊醒，仿佛前一分钟的电话是一场噩梦。
4
林飞赌博？！被抓了？!
我慌乱无措，来回暴走，试图消化这些突如其来不可思议的消息。
林飞为什么赌博？怎么赌的？他每个月工资都上交，哪儿来的钱？赌了多少？会不会坐牢？
一个个的问题在我脑子里，突突乱蹦着寻找出路。
要不要告诉他爸妈？算了，告诉他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多几个不眠人罢了。
一夜辗转反侧，担心、疑虑、恐惧、失望交织环绕，事情的严重程度完全超出我的应对能力。
第二天一早，我眼圈红肿，走进公婆屋里。婆婆见状，问我怎么了。我尽量稳住情绪，三言两语交代完毕。
婆婆的手哆嗦起来，嘴里一遍遍的嘟囔，不可能……不可能，我儿子怎么可能赌博？是不是弄错了？不可能的。
公公平常就对林飞颇多不满，此时黑着脸使劲拍着桌子，嘴里骂着：没出息的东西！丢人啊！
5
县城不大，我跟公公好容易找到地方。
有个督办林飞案子的警/察/接待了我们。那是第一次，我面对面跟/警/察/说话。
我感觉自己跟个罪犯似地抬不起头。公公赔着笑脸递烟上去，对方坚决地摆摆手。
介绍完案情，他们让我看了从家里搬走的电脑里打印出的一打交易记录。
是一个黑/彩/交/易/网/站，涉案金额15万，一串串的数字看得我头晕眼花。之前我都不知道彩票还分黑白。
但我知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找上林飞。这15万，都是借的。
而我，因为他，第一次作为赌徒的妻子被询问，对我这么一个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的乖乖女，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行政拘留书上签字时，一种屈辱感席卷而来。
自己干干净净的名字，落在这样一张纸上，仿佛灵魂都被弄脏了。
之前我对林飞所有的担心失望，迅速转化成恨意。我没有询问关于林飞的任何情况，办完手续我立刻逃离似地出了公安局。
15万，对我来说真是个天文数字。没车没房，没存款，我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自从查出多囊卵巢综合症，这几年，我们为了要孩子，赚的钱都交给医院了。
生活瞬间被打乱，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我甚至开始庆幸没有孩子。
我想到离婚。
6
刚进家门，婆婆就着急地问东问西。我一晚没睡，又折腾了一上午，恹恹地不想说话。
妈，我累了，想休息会儿。我应付地说，然后径直走向自己屋里。
婆婆一把扯住我，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睡觉？
仿佛一枚炸弹被拉开了火线，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厉声大喊：够了！我凭什么不能睡，你儿子赌博，赔了15万！他毁了我，毁了这个家。你告诉我他凭什么！
婆婆吓了一跳，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顾自进了屋。
几秒钟后我听到婆婆边哭边喊：作孽啊，这么多钱不是要了我的命吗！我儿子从来没做过坏事，都是你逼的，天天把钱攥的死死的！他是被逼的啊！
简直无语，自己儿子不争气，责任全推到我身上。
这日子，分明要散伙的节奏。
公公回来，呵斥婆婆进屋。还嫌事情闹得不大，非得让左邻右舍都知道？！
我躺在床上，头痛欲裂，睡不着。想着这几年备孕的艰辛，林飞的不闻不问，15万的赌债，婆婆的无理指责。
我开始收拾东西，天黑之前离开了这个家。回到娘家，我爸妈听后也是心惊。
林飞那孩子看着挺老实啊，怎么会办这种事？你们有缺钱的地方吗？我爸问。
我擦了下眼泪，说，就是一直要不上孩子经常跑医院花点钱，也不至于到赌博的地步。
那到底因为啥呀？年纪轻轻的，赌博可是沾不得啊！我妈一脸焦急。
三个人唉声叹气，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最后，我爸宽慰我说，你先在家住着吧，等林飞出来看他怎么说。
7
在娘家的这些天，我一直心情郁闷，身体也跟着不舒服。总是疲惫无力，爱出虚汗，整个人状态懒懒的，无精打彩，没有食欲。
我妈有些担心，觉得我是心理负担过重。她开解我，也许是林飞有什么难处，别钻牛角尖。
中间公婆来过一趟，开始是满含歉意，觉得对不住我。说着说着，婆婆又开始告状似的，说林飞工资都交给我，有什么事也不敢跟我要钱，都是跟她要。
意思还是我抠门，她儿子有今天，起码我有一半过错。
我爸妈没跟她较真。伸手不打笑脸人，来者是客。
但我仍然坚持没回去。回去就是一屁股赌债，我在等林飞的解释。
8
半个月后，林飞从拘留所出来的第二天。来到我家。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来的衣服穿在身上倒显得松垮了些。头发和胡子明显刚刚理过，依然难掩颓废的气色。
我只在他一进门的刹那扫了他一眼，之后就装作视而不见。我爸妈还是一如既往，关心地询问他的情况。
还是那个林飞，每次都是那个德性。做错了事，不主动承认错误，说明原因，承担责任。就坐在那儿，耷拉个脑袋，仿佛腌透了的酸菜！问一句答一句。
他不主动解释，我就明白了。哪儿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就是急功近利，想不劳而获罢了。
刚刚那股在看见他消瘦的身形时，我所升起的怜悯之情，瞬间转化为一腔厌恶。
我截住他们的谈话，语气冷漠而严肃。你回去吧，我们离婚。
9
爸妈一脸惊愕。林飞听到“离婚”，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闷闷地说，我不赌了，我不离婚。
我冷笑，不离为什么？等我回去帮你还债啊？！
情绪上涌，我忽然一阵恶心，赶忙捂住嘴就势摔门进了屋。
吃了闭门羹，林飞除了扮演树桩子，对于如何缓和矛盾、解决问题，完全无所适从。
我说离婚，是走了心的，已经不单单因为赌博的问题。
我爸妈无奈，让他先回去，彼此都再冷静冷静。
第二天，我妈非要陪我去了医院查查，最近瘦了好几斤，我也有些害怕。
手里捏着化验单，我又开始在路边干呕起来。我妈帮我拍着后背，她和我一样，此时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当天下午，林飞一家人又拿着礼品，浩浩荡荡进了门。婆婆脸上一改往日的阴郁，喜形于色地拍着胸脯保证，说15万不用我们操心，砸锅卖铁他们还。
结婚三年，我医院跑到想吐，却总是屡屡失望。竟然在这种关头有了孩子。我甚至不敢有“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这样的念头。
我怕老天真的把这份“孕气”收走。
别无选择。我的孩子，绝对不能还没出生就没有父亲。
那一年，这场即将演砸的婚姻，被从天而降的小天使及时赶到救了场。
10
之后的一年，林飞事事殷勤，赌咒发誓说绝不再犯。公婆借遍所有的亲戚，又拿出自己的养老钱，终于凑够15万还了债。
但我跟林飞的感情，再也回不到过去。赌博就像一个魔咒，让我看他仿佛隔山隔海，遥远而陌生。
在我心里，他已经不是亲密相伴的另一半，他只是孩子的父亲。
此刻，我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环顾刚刚住了一年的楼房，又望着宝宝可爱安睡的脸庞，内心的撕扯感越来越强。
是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还是开除他身边的赌徒爸爸？亦或是，我当初的决定，原本就是错误的?是不是赌博和家暴一样，也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第二天，婆婆来接宝宝。每天都是这个点，我去上班，她送孩子上学。对孙子，公婆没得说。
但婚姻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林飞是个无底洞，跟他扯上关系，父母、妻子、儿女都会活得战战兢兢。
我把20万的事告诉了婆婆，她听后一瞬间神情恍惚。然后开始哭，一会儿说他儿子废了，一会求我别告诉公公（公公有高血压），一会儿又说不要儿子，只跟孙子在一起。
我没有哭闹，这次我出奇地冷静。
一个星期后，我把离婚协议书留下，带着孩子离开了这个家。
第一次，我以为留下能给孩子圆满的家庭。而这次，我却觉得，离开，才是对孩子最好的选择。
对林飞而言，没有家破人亡血泪教训，他难以痛改前非。
这次，我必须破釜沉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