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点新闻
扬州完人(草稿)
2024-12-12 02:34  浏览:583  搜索引擎搜索“养老之家”
温馨提示:信息一旦丢失不一定找得到,请务必收藏信息以备急用!本站所有信息均是注册会员发布如遇到侵权请联系文章中的联系方式或客服删除!
联系我时,请说明是在养老之家看到的信息,谢谢。
展会发布 展会网站大全 报名观展合作 软文发布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夜深。小雨打在窗纸上,像长了脚似的,窸窸窣窣地爬着。谷雨前后一场雨,胜似秀才中了举。雨是好雨,农人该是很高兴的。玉娘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在谷雨的日子里,如果适逢下雨,便头戴草帽,提着篮筐,跟随爷娘身后,冒雨抢种瓜秧、棉花、红薯和豆子。只是今夜的这场雨,似是整个扬州城在哭泣。

扬州城在哭泣。她哭泣这昔日的繁华都市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她哭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惨死于满人的剑戟下、烈火中。雨水即是扬州城的泪水,玉娘从雨水中清清楚楚闻到了被打湿的烟火味和血腥味,听见了人们垂死挣扎和灵魂的痛苦哀嚎。

隔壁那个满人的鼾声时长时短,时强时弱,听得玉娘心里一惊一惊的。躲藏在暗室里的她被汉人八旗兵发现,把她带到此处。一路上,尸体横陈,互相枕藉,婴孩啼哭,奸淫掳掠。玉娘亲眼见到光天化日之下,几个满人如虎兕一般,扑向苦苦哀求的女子。她已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满人也似这般对自己,她是拼了命也要护全了她的这个身子。

可她在这间屋里已有两三日,这个满人却学着汉人中的儒生,温文尔雅,要她弹琴吟诗,与她把盏饮茶。记得那天她被带到他的跟前,他围着她慢慢转了一圈,而后开始了吟咏——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那个带她来的汉军八旗兵谄媚道,大人果然精通汉学,不仅会说汉话,而且还会吟诵汉诗。此女是扬州有名的瘦马,乃女人中的女人,是扬州一富商之小妾。大人可曾听过瘦马一说?

玉娘不禁一阵苦笑,她确是人们口中的瘦马。她在乡下长到七岁,为了给生病的小弟筹钱治病,便被爷娘卖给扬州城里的一个牙婆。牙婆把她拎进屋子里间,剥光衣裳,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满意地点头,交给爷娘十两银子,道,你们尽管放心,这丫头在我这里有个几年,保管被我培养成大户人家一样的小姐,到时候若是寻着了好人家,少不了你们爷娘的好处。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满人见了玉娘的一笑,捻着胡须又吟起诗来。吟完诗才接过汉兵的问话笑道,瘦马?有所耳闻,名不虚传啊。古人云,春风泛红绿,造化太奇巧,这女子集天地之元气,纳日月之精华,江南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玉娘在牙婆那里接受了七八年的教化,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她自然听得懂这满人口中吟诵的诗赋。可一想到这些满人在扬州城的烧杀淫掠,那满人笑时露出的长牙,瞬间便幻化成了狰狞的、吃人的利齿,玉娘的双腿不由得哆嗦起来。没想到那满人却大手一挥,对汉兵道,去给我找几个丫头婆子好生伺候着。

四月二十五日满人攻破扬州城,二十七日玉娘被发现,天明后该是三十日了,这满人究竟打算如何对她,玉娘不得而知。白天她被丫头婆子打扮停当,无事可做,只在那满人来时陪他做点风雅之事。晚上,那满人来看她时邪魅一笑,说他有军中要事商谈,不必等他,让她先睡。夜里回来他倒是进了另一间房,并未打扰她。

躺在床上的玉娘翻来覆去,想到满人的那句“不必等我”,恨不能咬碎银牙,不由心中暗骂——满贼,谁人会等你!

不过,玉娘确是在等人,她等的是她的夫君,扬州的大盐商乔老爷。

2

那年,玉娘被牙婆带去一所教坊,院子里有不少跟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她们有的在咿咿呀呀唱戏,有的在低眉信手弹琴,有的叉开腿在练习劈叉……旁边两个师父模样的,拿着戒尺转来转去,一不留神就把那戒尺抽到姑娘的身上,抽得姑娘龇牙咧嘴,眼里汩着泪,可愣是没有一个人哭出声来。

玉娘以为这里是一个戏班子,待到一段时日,她和另一个姑娘被单独带进一间书房模样的地方,每日里练习写字、念诗、下棋、泡茶,她才明白原来这里并不是学唱戏的地方。后来,她亲眼看见几个年龄稍大的姑娘被人挑走,她才知道,这里原是驯养瘦马的地方。

什么是瘦马?她悄悄问她的同伴。同伴说,你我可能会被卖给有钱人家做小妾,院中的那些个大多会卖到青楼。

要说在教坊中的那些年,东西是学到了不少,但也吃尽了苦头。玉娘来的时候年纪比其她孩子大了点,那教坊的婆子见了她的一双脚,连连摇头,丫头你得受些罪了。玉娘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四五岁就得缠足,可乡野间的丫头双脚是恣意地长,她们需要干农活,一双小脚怎么能行?幸得玉娘的脚天生小,纵然七岁了,跟那五六岁的小丫头倒也相差无几。自那天起,那个婆子便不管玉娘如何喊痛如何求饶,只将她的两脚缠得死死的,越缠越紧缠得她脚趾流血、指甲脱落、脚弓变形……不只是缠足,还经常挨饿,她们说不能吃得过多,养胖了便寻不到好人家了,因此要控制食量。有时一天吃两顿,如果体重超标了,一天吃一顿也是常有的事。玉娘便在忍饥挨饿中度过了教坊的那几年。

十五岁时,玉娘见到了乔老爷。乔老爷是两淮盐商,家在安徽桐城,常年在扬州经营盐业。那一天,他陪同客人来到教坊,玉娘被牙婆叫了出来。她脚踩莲步在屋里走了个来回,便在那张蕉叶琴前坐下,伸开纤细的双手,在琴弦上拨弄起来,那似幽泉的琴音便在屋子里流淌着,弥漫着。待得琴声收住,屋里响起一片掌声,八仙桌旁的客人边拍掌边赞叹,真是妙人儿。牙婆笑得脸上的脂粉掉了,掀起玉娘的裙子,道,各位爷再看看咱家姑娘的这双小脚,瘦、小、尖、弯、香、软、正,标标准准的三寸金莲啊。不瞒各位爷,我们教坊中的顶级姑娘就数玉娘了,爷们喜欢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咱家姑娘一件也没落下。玉姑娘比起那大户人家的小姐来也是丝毫不逊色的。

玉娘心中阵阵恶寒,什么大户人家小姐,跟青楼女子有何区别?对了,瘦马,这个词可真形象,她这纤瘦的模样,展示在这帮人的面前,可不就是一匹待价而沽的瘦马?

据乔老爷后来说,本该是客人挑选她这匹瘦马的,可他一眼就看上了她,他不惜得罪客人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把她夺了过来,带进了坐落在徐凝门的乔府。

乔老爷说他在桐城也有一个乔府,那里住着他的娘子和儿女。扬州的这个乔府本是空着的,从此玉娘你就是我府里的娘子。玉娘闻言几乎要落泪,可是她想着教坊里那些嬷嬷的教导,说什么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那张嘴,才艺的练习、身段的保养,一样都不能放松,这样才能紧紧抓住男人的心。

进入府中三年,乔老爷连过年回桐城都把她带在身边。记得第一次登门之时,乔老爷郑重其事地把她介绍给族中长辈,然后再介绍给他的娘子,并且让他的一双儿女称她为二娘。

玉娘常想,她有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乔老爷这般怜爱?平日里,她就处处小心侍奉乔老爷,唯恐哪点做得不好,遭了天谴。

不曾想,老天爷的谴责很快便降临了。

3

二十五日扬州城被满人所破。面对杀气腾腾的满兵,全城居民惊恐万状。有人在满兵的追杀之下四处逃窜,有人相约设案焚香迎接满兵,以示臣服。各种谣言四起,说那些满人一开始只是要钱,有人给了钱后得以暂时逃脱。更多的贫民拿不出钱财,便要被杀,有一有钱大户,把家里的万千钱财捧出,以为这样就可让满人网开一面,放了那些贫民。不想那些满人拿到钱后,未作一丝停留,挥刀便砍,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富商。他们如青面獠牙的野兽一般,视人命如草芥,手中的武器即是它们的利爪,配合口中的獠牙,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满军一时未到达乔府所在地,乔老爷吩咐取出家中银两,和仆人一起去路口,把银子分散给那些逃跑的路人。天色已黑时乔老爷才回府中,躲在屋里不敢掌灯的玉娘,见老爷回来才命人点亮一盏油灯。见老爷脸色不好,双眉紧锁,玉娘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加惶恐。老爷对玉娘道,督镇史可法已被满人掳掠,余下的那些明军不是战死就是变节,只有那刘肇基刘都督率领四百人与满人展开巷战。今夜,我要去追随刘都督,同他们一起杀敌抗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玉娘禁不住扑簌簌地落泪,道,老爷只是一介商人,如何能与那些满军抗衡?乔老爷道,我常年在外经商,为了自保,幼时便学了一招两式。老爷将玉娘领进书房,推开书房后的暗门走进暗室,说这里已储备了一些食物,你就躲在此处不管听见什么动静也不要出来。说完乔老爷便要走出暗室,玉娘一把扯住乔老爷的衣襟,不肯松手。乔老爷推开玉娘的手道,我虽是安徽人,却也是扬州人,作为六尺男儿,我绝不苟活于世。你在此地等我,若有幸能存活于世,你我再续夫妻情缘。

躲在暗室里的玉娘二十七日被发现。汉人八旗兵冲进乔府,没来得及逃跑的仆人便丧生在刀戟之下,他们在搜罗府中钱财时搜出了躲在书桌下瑟瑟发抖的仆人老张。玉娘听见一人喝道,先不要杀他。然后又听那人继续道,听说这乔府乃是这一带最有钱的,你若能说出乔府钱财的藏身之处,我们便放你一命。

老张战战兢兢的声音传进暗室,报告大人,这书橱后有一道暗门,小人无意之中见过老爷从门中出来。今日小人曾想躲进暗室里,不知怎的,那门竟然推不开。老张的话音刚落,暗室外便传来咚咚咚、哐哐哐各种砸门砸墙的声响,不一会,那门便被砸开。他们从暗室里搜出金条,发现了角落里的玉娘。玉娘被粗鲁地拖出暗室,眼睛被书房里并不十分鲜亮的光线刺痛。待她再次睁开眼,便发现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老张很惊讶,他似乎不知道玉娘藏身在此处。那些汉人八旗兵瞪大的眼睛渐渐眯缝起来,有几个脸上泛起了色迷迷的笑容,作势就要扑将过去。其中一人拦住了这股泛滥的欲望,冷静地问道,此女是谁?老张道,她是乔老爷纳的妾。老张大概是为了活命,继续讨好道,大人有所不知,夫人当年是扬州城有名的瘦马,真个是才色双绝。

老张的这席话倒是暂时救下了玉娘,却没有给他自己带来活命的机会。八旗兵听完老张的话便道,留你这吃里爬外的狗奴才何用?说完举起刀戟,照着老张当胸刺入,老张大呼一声,其他几个八旗兵照着他又是一阵乱刺,老张便一声不吭地倒在血泊之中。

那个头目模样的用眼神喝住了蠢蠢欲动的其他士兵,他说,这是个上等货色,咱们要另作他用。

4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窗户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响了一夜。黎明时分,雨声才渐渐收住,玉娘也才从迷迷糊糊中醒来。

这一夜,玉娘睡得很不安稳。后半夜她才勉强入睡,但很快就堕入噩梦。梦中,细雨密织,浑身湿淋淋的玉娘脚下是一具具尸身,她压抑着恐惧和不适,爬过湿淋淋的尸身,她要去找寻,找寻到她的乔老爷。与其担惊受怕地等待下去,倒不如豁出去,哪怕被贼人发现,大不了以头撞墙而亡。她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似乎传来厮杀声,心里一阵激动,想着说不准乔老爷就在那里。

她循着声音摸进巷子,巷子里的厮杀声越发响亮起来。她见着了,见着了两个人在搏击。也许是巷子太窄,兵器施展不开,也许是手中武器在打斗中滑落,这两人赤手空拳,打得难解难分。夜色中玉娘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满军哪个是明军,只从身形之中看出那个粗壮的人十分强悍,身形瘦削的一时落了下风,被击落在地。粗壮的骑上瘦削的身子嘶吼着挥拳一拳拳砸在他的脸上,瘦削的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鸣。只是顷刻之间形势逆转,瘦削的一声怒吼把粗壮的掀翻在地,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一手展开凌厉的攻势,打得粗壮之人无还手之力,哀嚎声渐渐小去,直至再无声息。

身形瘦削的渐渐收了拳头慢慢起身,带着满身杀气向着玉娘方向而来。玉娘吓得赶紧往那鸡棚后面再缩了缩身子,双手蒙眼希望不要被他发现,能躲过一劫。可待到那人走近,玉娘却突地松开手来,在他擦身而过之际大叫一声——老爷!

是的,那瘦削身形那么熟悉,没有错,是乔老爷。乔老爷是这等勇猛,虽已人到中年,可在与满贼的搏斗中一丝一毫也不逊色。玉娘起了身,此刻她心中的恐惧已被满满的自豪代替。她激动得小跑起来,向定了身形震惊了的乔老爷跑去。

可就在她刚触摸上乔老爷的脸,刚摸到乔老爷脸上随着雨水一起留下的温热的血时,远处一支飞镖刺中了乔老爷的后背,乔老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玉——娘,便缓缓倒了下去。

玉娘心碎,在她喊出的“老爷”声中醒转过来。一睁眼便对上了满人的双眼,那满人眉眼含笑地贴近她的脸,戏谑道,夫人是在唤我吗?快了,王爷已下令封刀,扬州之行已结束,待我了却收尾,我便带你一同北上。

玉娘在丫头的协助之下更换了汗湿的内衣,婆子打来洗脸漱口的水,道,夫人,大人吩咐用完饭后你要收拾你想带走的东西,好在大人回来后即刻出发。

封刀?北上?玉娘想到满人口中的这两个词,心里不由涌起阵阵悲凉。老爷呢?那与满军巷战的四百明军呢?

她问婆子,不是说刘都督领着一帮人还在与满人作战吗?婆子道。我没听说过什么刘都督的事,只知道这扬州城里除了死尸都是满人,纵然有与满人作战的,怕早已是死了一个不剩。

玉娘勉强喝了点粥,不顾阻拦坚持出了门去。见拦不住,婆子和守卫便跟在玉娘身后,随着她向着宛虹桥的方向而去。玉娘一阶一阶地爬上桥,站上桥的中央,眺望两岸,整齐的民居已成断壁残垣,盛开的芍药、满岸的烟柳枝残叶败。玉娘眼里的泪珠滚落下来,落尽桥下的河水之中。玉娘记得前天这河水还是浑浊不堪,散发出血腥味,一夜的雨让河水变得清澈起来。

对面的巷子里走出一列八旗兵,那满人骑在马上跟在队伍中央,当他看到桥上的玉娘时,不由展开笑颜问道,不在家中收拾行囊,怎有雅兴驻足桥上?

玉娘问,大人可知刘都督那四百兵士?

满人闻言肃然起敬,赞叹道,这些明军真乃勇士也。说完他又叹息道,不过,你们汉人是怎么说的?蚍蜉撼树,螳螂挡车,区区四百人,又怎能与我八旗大军相抗衡?他们也是死得其所。

见玉娘不动声色,满人又道,夫人快随我回去。

玉娘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对满人展露笑容,笑得是那么美,那么晃人心神。她莞尔一笑,道,你可知那四百人中也有我夫君一个?夫君曾说,他誓与扬州城共存亡。如今,夫死城亡,我又岂能独存于世?

扑通——

玉娘身形一晃,已坠入河水之中。满人跳下马来,喊道,快快救人。那些来自于大漠草原的满人,怎有会水之人?倒是其中几个汉人八旗兵道,大人,听水声看水色,这里是深潭,即使找到怕也不能存活。

那满人双手扶着桥栏,长叹一声,都说是扬州瘦马,夫人乃扬州完人哪!

发布人:ee7f****    IP:124.223.189***     举报/删稿
展会推荐
让朕来说2句
评论
收藏
点赞
转发